來源:中考網(wǎng)整合 作者:E度中考網(wǎng)編輯 2010-08-02 18:51:25
青春之歌小說在線閱讀:第二部第二章
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,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,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,他們曾頑強地抗戰(zhàn)不息!
……
雖然夜里睡得很晚,但天剛亮道靜就起來了。估計江華還在睡覺,她就一個人走到學校附近的曠野里,一邊散步一邊唱起歌來。走到一座孤墳前,她低聲地唱起了《五月的鮮花》。因為這時她想起了盧嘉川——自從江華來到后,不知怎的,她總是把他們兩個人放在一起來相比。為這個,她那久久埋藏在心底的憂念又被掀動了。為了驅(qū)走心上的憂傷,她伸手在道邊摘起野花來。在春天的原野上,清晨刮著帶有寒意的小風,空氣清新、涼爽,仿佛還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在飄蕩。她一邊采著一叢叢的二月蘭,一邊想著江華的到來會給她的生活帶來許多新的可貴的東西。漸漸她的心情又快活了。
她采了一大把二月蘭和幾枝丁香花向?qū)W校跑著。她穿著天藍色陰丹士林的短旗袍,外面套著淺藍色的毛背心,白鞋白襪,頸上圍著一條白綢巾,襯著她白白的秀麗的臉,這時,無論她的外形和內(nèi)心全洋溢著一種美麗的青春的氣息,正像這春天的早晨一樣;氐綄W校,她把花兒分放在兩只玻璃瓶子里,灌滿清水,才拿著一只瓶子到江華住的西屋里去找江華。她開頭躡手躡腳地怕吵醒了他,可是隔著門縫一望:江華已經(jīng)起來了,正在低著頭看書。他一回頭看見道靜背著手站在門外不進來,就站起身問道:“為什么不進屋來?手里拿著什么呀?”
“這東西你一定不喜歡。可是……”道靜不好意思地把花瓶放在小桌上,有些羞澀地說,“你一定笑話我,可是我很喜歡花,剛才摘來的。”
想不到江華連瓶子帶花抱起來聞了聞,連連點頭笑道:“真香!真香!美好的東西人人喜歡,為什么我就一定不喜歡呢!”他把瓶子放在桌上,回身向著道靜,“你定縣城里熟不熟?我想出去找個朋友。”
“你要出去嗎?現(xiàn)在就要吃早飯了,吃過飯我領你去。”
“不用。你要上課,我自己去找吧。”江華說罷,沉吟一下,微微一笑道,“我想到一個問題,你必須要做精神準備——這就是別人會怎樣看咱們的關系。”
道靜臉孔微微一紅,立刻想也不想地說道:“那有什么關系!別人怎么看全沒關系。你放心吧!”
“那很好。”江華認真地說,“這樣我們更便于談話。我想在你這兒多住幾天,你看怎么樣?”
“那好極啦!我就催校長趕快給你找工作。”
“好。”
這個學校的教員們,看見一個年輕男子來找道靜,兩個人的樣子又很親密,果真都以為江華就是道靜的愛人,便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地談論起來了。吃飯時候,肥胖的男教員伍雨田睜著兩只圓眼問林道靜:“林先生,問您點事:為什么咱中國有好些情人不承認是情人,偏要說是表兄表妹呢?”哄的一聲,七八個男女教員全笑了。只有那個問話的伍雨田,繃著油光的肥臉,擰著像道靜說的螞蟻爬的黑眉毛,煞有介事地立等著道靜的回答。
道靜并沒有被這突然的襲擊嚇倒。有了江華給她做的精神準備,她采取了沉穩(wěn)的對策,一邊吃著饅頭,一邊不慌不忙地答道:“您連這點事都不明白嗎?這是因為中國的封建勢力太大了,自由戀愛受到阻礙,說是情人行不通,那就說成表兄表妹唄。”
伍雨田的圓眼瞪的更大了,對這答案似乎不滿足,緊跟著又來了一炮:“那么你們二位呢?”他搖頭晃腦地看看江華,又看看道靜,“表兄妹乎?情人乎?還是二者兼而有之呢?
……“
一陣大笑在飯廳里爆發(fā)了。
“就是兼而有之!”道靜聽得笑聲小了,不耐煩地沖了一句。
道靜旁若無人的倔強勁,江華微笑不語的沉穩(wěn)勁,和伍雨田那個探頭探腦煞有介事的滑稽勁,引起了全屋子人更大的笑聲。兩個女教員扔掉了筷子笑得前仰后合。只有校長王彥文覺得教員們對于新來的客人太不禮貌了,便調(diào)解似的晃著筷子細聲細氣地喊道:“諸位,諸位別這么笑啦!江先生是遠道的客人,這樣取笑,對待客人多不恭敬呀!……江先生,別見怪,我們大伙跟道靜可都像兄弟姐妹一樣呢。”
“對啦,對啦,伍先生別開玩笑啦!”“伍先生別當法海和尚啦!”教員們七嘴八舌地亂哄一陣,這才把一場取鬧結(jié)束了。
離開飯廳,江華跟著道靜仍回到她的屋子里。一進屋,道靜向江華忿忿地說:“你生氣了吧?……你看那些人對你多不客氣呀!”
“生什么氣!”江華溫厚地笑著,“這些小市民就是這樣嘛。道靜,你還不錯,能沉著應付。咱們以后順坡騎驢就這樣做下去吧。”江華突然大笑了。道靜也大笑了。她笑得捧著肚子,眼淚幾乎流了出來。
這天,江華出去了,晚上八九點鐘,天氣不早了,他才回來。燈下,道靜正想問問江華的情況,不想江華才在桌邊坐穩(wěn)了,他又考問起道靜來。這次他問的不是學校情況和一般的生活而是革命的道理。
“道靜,咱們來談點別的問題——你知道現(xiàn)在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是什么嗎?”
道靜睜著兩只大眼睛,一下回答不上來。
“那么,再談點別的。”等了一下江華又說,“察北抗日同盟軍雖然失敗了,但它對于全國抗日救亡運動都起了什么作用?你認為中國的革命將要沿著什么樣的道路發(fā)展下去呢?”
道靜抿著嘴來回擺弄著一條白手絹,半天還是回答不上來。
平日,道靜自以為讀的大部頭書并不少。辯證法三原則,資本主義的范疇和階段,以及帝國主義必然滅亡、共產(chǎn)主義必然勝利的理論,她全讀得不少?墒钱斀A突然問到這些中國革命的具體問題,問到一些最平常的斗爭知識的時候,她卻蒙住了。她歪著腦袋使勁思索著,很想叫自己的答案圓滿、漂亮。但可惜她平日并不大關心報紙,又很少學習關于中國革命實際問題的文章,因此這時越想就越心亂,想勉強說幾句,又覺得殘缺不全,還不如不說好。沉了半天,她才真像個答不上老師提問的小學生,兩只大眼睛滴溜滴溜在江華的臉上轉(zhuǎn)一陣,最后無可奈何地說:“想半天也想不出來。你這一問可把我的老底子抖摟出來了……
真糟糕!過去我怎么就不注意這些問題呢?“
看見道靜那種狼狽而又天真的樣子,江華忍不住笑了:“那么,我再問你個問題——你說中國能夠戰(zhàn)勝日本嗎?”
“當然能夠!”這回道靜回答得很快,她有條有理地說,“第一、因為中國四萬萬同胞都不愿當亡國奴;第二、中國地大物博人多,而日本國小人少,光憑武器也不能取勝;第三、……”她咬著嘴唇想了想:“第三、有共產(chǎn)黨和進步人民堅決抗日,抗日陣線有共產(chǎn)黨參加。老江,你說對嗎?”
江華坐在桌旁,有一會子默不出聲?闯龅漓o站在旁邊等急了,他才慢慢說道:“前面說的還差不多?墒堑谌齻答案有大毛病。中國革命沒有共產(chǎn)黨領導是不會成功的?谷諔(zhàn)爭也一樣。共產(chǎn)黨不僅是參加,而且要領導,要絕對的領導,抗日這才有勝利的保障。”江華說到這兒,深沉的眼睛閃閃發(fā)光,顯得熱情而又激昂。道靜全神貫注地聽著江華的話,一種油然而生的崇敬的感情,使得她突然異常地快活起來。她又給江華倒了一杯水,自己也喝了幾口,然后靠在桌邊閃著發(fā)亮的大眼睛,說:“老江,這回碰到你多高興!我知道的事真太少啦,許多問題了解得似是而非……你以后可真要多幫助我。你是哪個大學畢業(yè)的?參加革命好多年了吧?”
“不算是大學生。說是個工人,還更合適。”
“啊,你是工人?”江華的回答,使道靜大吃一驚。
“是呀。”江華笑笑說,“不久以前我還在煤礦上呢。”
道靜半信半疑地搖著頭:“我看你一點也不像工人呀,那么豐富的知識……我一直還以為你是大學生呢。”
江華笑道:“怎么樣?你以為工人都是粗胳膊笨腿、渾渾蒙蒙的嗎?不見得都是這樣吧?”
一句話好像響雷般落在道靜的心上。剛才江華問她問題她回答不上,但她并不覺得難堪;現(xiàn)在當江華說了這句話,不知怎的卻使她忽然感到了羞愧。她擺弄著衣角,小聲說:“口頭上我也知道工人階級能干、有力量,可是,心里……老江,我對你說真話:我還是覺得‘萬般皆下品,唯有讀書高’……今天,我才明白了我自己——空空洞洞的繡花枕頭——對吧?”
聽罷她的話,江華笑起來了。他不說話只是微笑,鬧得正懊喪著的道靜也只好笑了。
“道靜,請你告訴我,”沉了沉,江華又向她提問題了,“你和學生們的家長,比如像那些做工的、種莊稼的學生家長有來往嗎?”
“沒有。”道靜不安地回答,“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上頭。有了時間,我只是讀些書。”
江華手里玩弄著一把小米突尺,沉思的目光緊對著道靜說:“以后,我看通過學生關系,你多跟一些工人農(nóng)民的家庭來往來往,交交朋友吧,這對你是有好處的。這些人跟你過去來往的人可不一樣,有意思得很。”他的話說得很自然,很隨便,令人沒有感到一點教訓的意味。
“對!”道靜說,“我有時也想跟這些人談話,可就是不知談什么好——好像沒什么可說的。”
江華在屋子里轉(zhuǎn)游起來。他開門看看黑漆漆的院子,關上門,又對著墻上掛著的白胡子托爾斯泰的照片看了一會,然后,才回過身對道靜笑道:“道靜,我看你還是把革命想得太美妙啦,太高超啦。倒挺像一個浪漫派的詩人……所以我很希望你以后能夠多和勞動者接觸接觸,他們柴米油鹽、帶孩子、過日子的事知道得很多,實際得很。你也很需要這種實際精神呢。”
道靜仰臉看著江華沒有回答。不知道她是接受了呢,還是沒有接受他的這種勸告,當晚他們就這樣分散了。
江華在定縣小學暫時住下來了。道靜上課的時候他就出去,晚上掌燈以后才回來。回來后,他還繼續(xù)向道靜提出各樣問題叫她解答,同時也和她一同分析各種問題。有時,他們正在低聲談著話,會有好奇的同事突然推門進來。這時,江華就含著微笑,默默地站起身來;道靜就安靜地立在他身邊,也不掩飾臉上的幸福和歡樂。
“熱戀中的情人……”同事們滿足地出去了,他們依舊又嚴肅地談起問題來。
有一次,道靜忍不住插嘴問江華:“老江,你過去的生活,你到定縣來的原因,我問了你多少次,你怎么老是不談呀?”
江華說:“我到定縣找你,就是為的找點工作,沒別的。至于我過去的生活,有什么可說的呢?平常得很。以后有機會再談吧。”
道靜無可奈何地笑了。她看出了江華是一個踏實、有魄力、堅毅、果決的人,而且她暗暗看出他也是一個負有重要革命任務的人。但是,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呢?他的來龍去脈是怎么回事呢?她忍不住好奇心總想問?墒撬龁柫硕嗌俅我矝]問出一點名堂來。雖然江華對她是那樣親切而和善。
每天江華都是早出晚歸。這晚,江華沒回來,道靜等到半夜了,還不見他回來,心里焦慮不安,睡也睡不著。江華雖然不講,道靜是知道他出去做什么的,因此,她總擔著心。
一直挨到后半夜過了,才聽見窗紙輕輕響了幾下,接著一個沙啞的低聲在窗外喊著:“道靜,道靜……”
道靜迅速跳起來,把燈捻亮,開了屋門。
這是江華。他穿著破爛的農(nóng)民服裝,渾身沾滿了泥水,閃身走進屋來。
微弱的燈光下,只見他的臉色慘白,高大的身軀沉重地站在屋地上有幾秒鐘不動也不說話,仿佛一棵矗立的老樹干。
道靜驚悸地望著他,心里禁不住怦怦亂跳。
“道靜,發(fā)生了一點麻煩事,我就要離開你這兒。”江華的臉孔忽然抽搐起來,好像每吐一個字都使他感到極大的痛苦。他輕輕坐在椅子上,喘息了一陣又說:“我原打算我們在一起多待些天,可惜我的打算落空了……請把燈捻小點——越小越好。”
道靜屏住呼吸捻小了燈。隨后輕輕走到江華身邊,仔細地向他望著。就著窗外透進來的薄明的月光一看——她驚呆了。只見江華的右肩膀和右臂上有濕漉漉的紅紅的一大片——這不是鮮血嗎?
“你,你受傷啦?”道靜的聲音又低又慌悚,“怎么啦?叫誰打的?”
“你想,還有什么人!”江華斜著身子靠著一把椅子休息了一會,漸漸他又恢復了從容的常態(tài)說,“請你給我一塊布捆一下。”
道靜急忙找了一塊布要替他捆扎,但他沒要她包扎,而用自己的牙齒和左手幾下子就包上了右臂的傷口。當他包扎完了,這才叫道靜找條布條替他扎緊。立時鮮血又浸濕出來了。
“道靜,我很遺憾,沒有來得及多和你談談工作。”他的聲音很低、很弱,“這幾天都是談些閑話,沒想到事情變化得這么快。怎么樣,你愿做些實際工作嗎?”
“當然,可是老江,請你告訴我……”想到一個久已壓在心頭的問題,道靜的心跳得更快了,她抑制住自己,低聲地問,“請你告訴我——你是共產(chǎn)黨員嗎?”
“怎么樣?”
“我,我——你可以介紹我參加黨嗎?”
江華坐在椅子上,頭緊緊靠在墻上。他閉著眼睛忍過一陣劇烈的痛楚,然后睜開眼盯著道靜,蒼白的臉上露著微微的笑容:“你會懂得考驗這兩個字的意思。你從生活里考驗了黨,考驗了革命;可是,革命也要考驗你……道靜,你要經(jīng)得起考驗,黨是會給你打開大門的。”他輕輕地咳嗽兩聲,頭無力地垂在桌邊上。過一會兒他又抬起頭來看著愣在身邊的道靜,聲音里忽然充滿了關切和兄長般的慈愛,“別難過!以后你會有機會參加的。現(xiàn)在,要做點實際的工作。你在學生和同事當中還沒有進行過工作,學生家長的工作也還沒做,我走后要開始做……現(xiàn)在咱們就來討論一下怎么做法吧。”
黎明前,江華和道靜的談話結(jié)束了。他扶著桌沿站起身來望了望窗戶紙——東方已經(jīng)發(fā)白。他最后一次低聲囑咐著她:“要大膽,又要細心,要盡量團結(jié)教職員。我相信你會做出成績來的。好,趁著天不亮,我要走了。你把我的提包拿過來,我換件衣裳。”
看見他把血衣脫下來,卷了個卷;看見他鎮(zhèn)靜地用一只手洗了臉,從容不迫地收拾著東西;道靜的心卻又慌又亂像滾開的水。
“你真要走?傷口還在流血。”
“不要緊。”江華微笑的嘴唇白得沒有血色,“昨夜我們正開著會被縣里派來的保衛(wèi)團包圍了。我沖出來時挨了一槍……不過不要緊。現(xiàn)在情況很嚴重,我要趕快到別處去。”
“你還回來嗎?”道靜的嘴角浮上希望的苦笑。
“不一定。不過以后我們會有辦法聯(lián)系上的。也會有人來找你的。我有個姑母,她很好,就住在這一帶,也許她會找你來……好吧,你送送我,咱們從大門口走,就說趕火車。”
江華又裝扮成一個職員模樣,拿起帽子。道靜替他提著小提包就往外走。
拂曉,寂寥的晨星還在西方的天邊閃著最后的微弱的光,城外是一片靜寂。他們踏著沾滿露珠的青草,在晨曦中走著。
路上,江華不再出聲,道靜的心也沉甸甸的。她有好多好多的問題,但是沒法向他再發(fā)問。
“這是個多么堅強、勇敢、誨人不倦的人!”道靜扭頭望望她身邊的江華,只見他的臉色雖然蒼白,但神態(tài)卻非常從容鎮(zhèn)定,仿佛任何痛苦也沒有。“他不痛?……”道靜的心卻痛著,忍不住低聲問他:“痛嗎?你該在我這兒休養(yǎng)幾天。”
江華搖搖頭沒有出聲。只是大步走著。走到一個三岔路口,他站住了腳:“道靜,不必這樣心腸軟——斗爭就是殘酷的嘛……你回去吧。”
“老江,”道靜忽然問道,“你的真名是什么?這一點可以告訴我嗎?”
“李孟瑜。你回去吧,我該走了。再見!”江華不容道靜再問下去,說罷,就向大路上走去了。
“他是不是就是北大南下示威時那個總指揮李孟瑜呢?”
她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柳樹下思索著。望著那高大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迷蒙的晨霧中了,她慢慢低下頭去,好像禱告似的在心里默默祝念:“同志,平安……希望你還回來。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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