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閱讀網(wǎng) 作者:伏尼契 2010-08-10 09:30:17
《牛虻》第三部第一章
第一章
隨后的五個星期里,瓊瑪和牛虻興奮不已,忙得不可開交。他們既沒有時間,也沒有精力去思考他們個人的事情。當(dāng)武器平安地運進教皇領(lǐng)地以后,剩下的是一項更加艱難、更危險的任務(wù),那就是把它們從山洞和山谷的秘密隱藏地點悄悄運到當(dāng)?shù)氐母鱾中心,然后再運到各個村莊。整個地區(qū)到處都是暗探,牛虻把彈藥交給了多米尼季諾。多米尼季諾派了一個信使到了佛羅倫薩,緊急呼吁派人幫忙,要不就寬限時間。牛虻曾經(jīng)堅持這一工作必須在六月底之前完成。可是道路崎嶇,運送輜重是件難事;而且為了隨時躲避偵探,運期一再耽擱。多米尼季諾已經(jīng)陷入絕望。“我是進退兩難,”他在信上寫道,“我不敢加快工作,因為怕被發(fā)覺。如果我們想要按時作好準(zhǔn)備,我就不該拖延。要不立即派個得力的人來幫忙,要不就讓威尼斯人知道我們在七月的第一個星期之前無法做好準(zhǔn)備。”
牛虻把信帶到瓊瑪那里。她一邊看著信,一邊皺著眉頭坐在地板上,并且用手逆撫小貓的毛。
“這可糟糕了,”她說,“我們可不能讓威尼斯人等上三個星期。”
“我們當(dāng)然不能,這事真是荒唐。多米尼季諾也、也許明、明、明白這一點。我們必須按照威尼斯人的步驟行事,而不是讓他們按照我們的步驟行事。”
“我看這不怪多米尼季諾,他顯然已經(jīng)盡了全力。無法完成的事情,他是做不成的。”
“問題并不出在多米尼季諾身上,問題出在他身兼兩職。我們至少應(yīng)該安排一個人負責(zé)看守貨物,另外安排一個人負責(zé)運輸。他說得很對。他必須得到切實的幫助。”
“但是我們能給他什么幫助呢?我們在佛羅倫薩沒人可以派去啊。”
“那么我就必須親自去了。”
她靠在椅子上,略微皺起眉頭看著他。
“不,那不行。這太危險了。”
“如果我們找、找、找不到別的辦法解決問題,那么只能這樣。”
“那么我們必須找到別的辦法,就這樣定了。你現(xiàn)在又去,這不可能。”
他的嘴唇下角出現(xiàn)了一條固執(zhí)的線條。
“我看不出這有什么不可能。”
“你還是平心靜氣地想上一分鐘。你回來以后只有五個星期,警察還在追查朝圣的事情,他們四處出動,想要找出一條線索。是,我知道你精于偽裝,但是記住很多人看見過你,既見過扮作迭亞戈的你,也見過扮作農(nóng)民的你。你既無法偽裝你的瘸腿,也無法偽裝你臉上的傷痕。”
“這個世上瘸腿的人多、多著呢。”
“對,但是你瘸了一只腿,臉上有塊刀疤,左臂受了傷,而且你的眼睛是藍色的,皮膚又這么黝黑。在羅馬尼阿,像你這樣的人可不多。”
“眼睛沒關(guān)系。我可以用顛茄改變它們的顏色。”
“你不能改變其他東西。不,這不行。因為你現(xiàn)在這樣堂而皇之地去,你會睜眼走進陷阱里去。你肯定會被抓住。”
“但是必須有、有、有人幫助多米尼季諾。”
“讓你在這樣的緊急時刻被捕,對他來說毫無幫助。你的被捕只會意味著整個事情宣告失敗。”
但是很難說服牛虻,他們討論了半天也沒有結(jié)果。瓊瑪開始意識到他的性格極其固執(zhí),雖然言語不多,可就是寧折不彎。如果她不是對這件事感觸很深,她很可能會息事寧人,作出讓步?墒窃谶@件事情上,她的良心不許她作出讓步。從擬議的行程中所得的實際好處,在她看來都不足以值得去冒險。她禁不住懷疑他急于想去,與其說是出于堅信政治上的迫切需要,倒不如說是出于一種病態(tài)的渴望,想要體會危險的刺激。他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于拿生命去冒險,他易于闖進不必要的險境之中。她認(rèn)為這是放蕩不羈的表現(xiàn),應(yīng)該平靜而又堅定地予以抵抗。發(fā)現(xiàn)爭來爭去都無法打消他那自行其是的頑強決心,她使出了最后的一著。
“我們還是坦率地對待這事,”她說,“實事求是。并不是多米尼季諾的困難使你如此決意要去,只是你自己熱衷于——”
“這不是真的!”他激烈地打斷了她的話。“他對我來說不算什么,即使我再也見不到他,我也不在乎。”
他停了下來,從她的臉上看出他的心事業(yè)已暴露。他們的眼睛突然相對而視,然后又垂了下來。他們都沒有講出心中俱知的那個名字。
“我并、并不想挽救多米尼季諾。”他最后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說道,臉卻半埋在貓的毛發(fā)里。“而是我、我明白如果他得不到幫助,我們的工作就有失敗的危險。”
她沒有理會他那不值一駁的遁詞,接著說了下去,好像她并沒被打斷過。
“你是因為熱衷于冒險,所以你才想去那兒。在你煩惱的時候,你渴望冒險;在你生病的時間,你想要得到鴉片。”
“我并沒索要鴉片,”他執(zhí)意說道,“是別人堅持讓我服的。”
“大概是吧。你有點為你的禁欲主義而引以為豪,要求肉體的解脫就會傷害你的自尊。但是在你冒著生命危險去緩解神經(jīng)的刺激時,你的自尊則會在很大程度上得到滿意。不管怎么說,這種差別僅是一個慣常的差別。”
他把貓的腦袋扳到后面,俯身望著那雙綠色的圓眼睛。
“帕希特,真的嗎?——”他說。“你的主人說、說我的這些苛刻的話是真的嗎?這是‘我有罪,我犯下大罪’的事情嗎?你這只聰明的動物,你從來就不索要鴉片,是嗎?你的祖先是埃及的神靈,沒人會踩它們的尾巴?墒俏蚁胫赖氖,如果我截下你的貓爪,把它湊到燭火之中,你對人間罪惡的超然態(tài)度又會怎樣。那你就會找我索要鴉片吧?抑或也許——尋死吧?不,貓咪,我們沒有權(quán)利為了個人而去尋死。我們也—也許罵罵咧咧,如果這能安慰我們的話。但是我們不必扯下貓爪。”
“噓!”她把貓從他的膝上拿下來,然后把它放在一只小凳上。“你我可以回頭考慮這些東西。我們現(xiàn)在必須考慮怎樣才能幫助多米尼季諾脫離困境。凱蒂,怎么回事?來了一位客人。我忙著呢。”
“賴特小姐派了專人送來了這個,夫人。”
包裹封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,里面裝著一封寫給賴特小姐的信。信沒有拆開,上面貼著教皇領(lǐng)地的郵票。瓊瑪以前的同學(xué)仍然住在佛羅倫薩,為了安全起見,比較重要的信件經(jīng)常是寄到她們那里。
“這是米歇爾的記號。”她說。她迅速瞥了一眼,信上似乎談的是亞平寧山區(qū)一所寄宿學(xué)校的夏季費用。她指著信件一角的兩處小點。“這是用化學(xué)墨水寫的,試劑就在寫字臺的第三個抽屜里。對,就是那個。”
他把信攤在寫字臺上,拿著一把小刷子在信上涂了一遍。
當(dāng)信上的真正內(nèi)容顯現(xiàn)出來時,他看到了那行鮮艷的藍字,然后靠在椅背上放聲大笑。
“怎么回事?”她匆忙問道。他把信遞給了她。
多米尼季諾已經(jīng)被捕。速來。
她拿著信坐了下來,絕望地凝視著牛虻。
“呃——呃?”他最后說道,拖著柔和、嘲諷的聲音。“你現(xiàn)在總該相信我必須去吧?”
“是,我想你必須去,”她嘆息一聲回答,“我也去。”
他抬起頭來,有些吃驚。“你也去?但是——”
“那當(dāng)然了。我知道佛羅倫薩一個人也不留,會很不方便的。但是為了提供額外的人手,現(xiàn)在一切都要擱在一邊。”
“那兒有足夠的人手。”
“但是他們并不屬于你能信任的人。你剛才自己說過必須有兩個人分頭負責(zé),如果多米尼季諾無法做成這件事情,那么顯然你也無法做成。記住,在做這種工作時,像你這樣時刻都有危險的人會很不方便的,而且會比別人更需要幫助。如果不是你和多米尼季諾,那一定就是你和我。”
他皺著眉頭考慮了一會兒。
“對,你說得很對,”他說,“而且是越快越好。但是我們不該一起出發(fā)。如果我今晚出發(fā),嗯,你明天可以乘坐下午的馬車。”
“去哪兒?”
“這一點我們必須討論一下。我認(rèn)為我最、最、最好還是直接去范查。如果我今天深夜出發(fā),乘車到達圣·羅倫索,那我可以在那兒安排我的裝扮,然后我接著往前趕。”
“我看不出我們還有別的辦法。”她說,著急地略微皺起了眉頭。“但是這樣非常危險,你這樣匆忙動身,委托博爾戈的私販子給你找個偽裝。在你越過邊境之前,你至少應(yīng)該安排三個整天來擾亂蹤跡。”
“你不用害怕,”他笑著回答,“再往前我也許被抓起來,但是在越過邊境時不會被捕。一旦到了山里,我就像在這里一樣安全。亞平寧山區(qū)沒有一個私販子會出賣我。我倒是不大清楚你怎樣才能通過邊境。”
“噢,那很簡單!我就拿上路易絲·賴特的護照,裝作去度假。羅馬尼阿沒人認(rèn)識我,但是每一個暗探都認(rèn)識你。”
“幸運的是,每一個私販子也都認(rèn)識我。”
她拿出表來。
“兩點半。如果我們今晚動身,我們還有一個下午和一個傍晚。”
“那么我最好還是回家,現(xiàn)在就把一切安排好,然后弄上一匹快馬。我就騎馬去圣·羅倫索,那樣安全。”
“但是租用馬匹一點兒也不安全。馬的主人會——”
“我不會去租馬的。我認(rèn)識一個人,他會借我一匹馬。他這個人可以信賴。他以前為我做過事。邊境上的一個牧羊人會把馬送回來。那么,我會在五點或五點半到這兒來。我走了以后,我想、想讓你去找馬爾蒂尼,把一切都向他解釋一下。”
“馬爾蒂尼!”她轉(zhuǎn)過身來,吃驚地看著他。
“對,我們必須相信他,除非你能想到另外一個人。”
“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我們在這兒必須有個能夠信任的人,防止遇到任何特別的困難。在所有的人當(dāng)中,我最相信馬爾蒂尼。里卡爾多當(dāng)然什么事都愿為我們做,但是我認(rèn)為馬爾蒂尼的頭腦更加冷靜。不過,你還是比我更了解他。你看著辦吧。”
“我絲毫也不懷疑馬爾蒂尼的可靠和各方面的能力,而且我也認(rèn)為他可能同意盡量幫助我們。但是——”
他立即就明白了。
“瓊瑪,如果你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位同志急于得到幫助,因為害怕傷害你的感情,或者害怕讓你感到煩惱,他竟然沒有請你給予可能的幫助,你有什么感想呢?你會說這樣做是出于真正的好心嗎?”
“很好,”她沉默片刻以后說道,“我馬上就派凱蒂去把他請來。在她出去以后,我去把路易斯的護照拿來。她答應(yīng)過我,不管什么時候,只要我需要,她都會把它借給我。錢怎么辦?要我上銀行取出一些錢嗎?”
“不,別為錢浪費時間。我可以從我的存款里把錢取出來,這筆錢我們足以用上一段時間。如果我的存款用完了,我們回頭再來動用你的存款。那么我們五點半再見。我當(dāng)然能在這兒見到你,對嗎?”
“噢,對!那時我早就應(yīng)該回來了。”
約定的時間過后半個小時,他回到了這里,發(fā)現(xiàn)瓊瑪和馬爾蒂尼一起坐在陽臺上。他立即就看出他們的談話不很愉快,兩人顯然進行過激烈的討論。馬爾蒂尼異乎尋常地沉默,悶悶不樂。
“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嗎?”她抬頭問道。
“對,我還給你帶來了一些錢,讓你路上用。馬也準(zhǔn)備好了,半夜一點在羅索橋關(guān)卡等我。”
“那樣不是太晚了嗎?你應(yīng)該在清晨到達圣·羅倫索,那時人們還沒起床。”
“我那時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到了。那是一匹快馬,我走的時候不想讓人看見我。我不回家了,有個暗探守在門口,他還以為我在家里。”
“你出來怎么沒有讓他看見你?”
“我是從后花園的廚房窗戶鉆出來的,然后翻過鄰家果園的院墻。所以來得這么晚,我得躲著他。我讓馬匹的主人待在書房里,整夜都點著燈。當(dāng)那個暗探看見窗戶里的燈光和窗簾上的影子時,他會確信我今晚是在家里寫作。”
“那么你就待在這兒,到了時間從這兒去關(guān)卡嗎?”
“對,我不想今晚讓人在街上看見。馬爾蒂尼,抽煙嗎?我知道波拉夫人不介意別人抽煙的。”
“我不會介意你們在這兒抽煙。我必須下去,幫助凱蒂準(zhǔn)備晚餐。”
當(dāng)她走了以后,馬爾蒂尼站了起來,雙手背在身后,開始踱起步來。牛虻坐在那里抽著煙,默默地望著毛毛細雨。
“里瓦雷茲!”馬爾蒂尼開口說道,他就站在他的面前,但是眼睛卻看著地面。“你想把她拖進什么樣的事情之中?”
牛虻把雪茄從嘴里取了出來,吹出了長長的煙圈。
“她獨自作的決定,”他說,“沒人強迫過她。”
“是,是——我知道。但是告訴我——”
他停了下來。
“我會盡力相告。”
“呃,那么——我并不知道山里那些事情的細節(jié)——你要帶她去做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嗎?”
“你想知道真相嗎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么——是吧。”
馬爾蒂尼轉(zhuǎn)過了身,繼續(xù)踱來踱去。他很快又停了下來。
“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。如果你選擇不作回答,你當(dāng)然就不必回答。但是如果你回答的話,那么你就坦率地回答。你愛她嗎?”
牛虻故意敲掉雪茄上的煙灰,然后接著抽煙。
“這就是說——你選擇不作回答?”
“不,只是我認(rèn)為我有權(quán)知道你為什么要問我這個。”
“為什么?天啊,伙計,難道你看不出為什么嗎?”
“噢!”他放下雪茄,平靜地望著馬爾蒂尼。“對,”他最后和緩地說,“我愛她。但是你不要想著我會向她求愛,不要為此擔(dān)心。我只是去——”
他的聲音變成奇怪、無力的低語,然后逐漸消失。馬爾蒂尼上前一步。
“只是——去——”
“死。”
他直愣愣地凝視前方,目光冷漠而又呆滯,仿佛他已死了一樣。當(dāng)他再次開口說話時,奇怪的是他的聲音毫無生氣,平平淡淡。
“你不用事先為她感到擔(dān)心,”他說,“對我來說,我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。這事對大家都是危險的,這一點她和我都知道。但是私販子會盡量不讓她被抓住。他們都是好人,盡管他們有點粗俗。對我來說,繩索已經(jīng)套在我的脖子上。在我通過邊境時,我就扯緊了絞索。”
“里瓦雷茲,你這話是什么意思?當(dāng)然有危險,對你尤其危險。這一點我也明白,但是你以前也曾通過邊境,而且一向都是成功的。”
“對,這一次我會失敗的。”
“但是為什么?你怎么知道?”
牛虻露出倦怠的微笑。
“你還記得那個德國傳說嗎?人要是遇到了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幽靈,他就會死的。不記得?那個幽靈在一個孤寂的地方向他現(xiàn)身,絕望地揮動它的胳膊。呃,上次我在山里時,我見到了我的幽靈。在我再次通過邊境時,我就回不來了。”
馬爾蒂尼走到他跟前,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椅背上。
“聽著,里瓦雷茲。這一套故弄玄虛的東西,我一個字也聽不懂。但是我明白一點:如果你有了這種預(yù)感,你就不宜出發(fā)。既然堅信你會被捕還要去,那么被捕的可能性就最大。你一定是病了,或者身體有點不大舒服,所以這樣胡思亂想。假如我替你去呢?那里該做的任何實際工作,我都可以去做。你可以給你的那些人寫封信去,解釋——”
“讓你去送死嗎?這倒是挺聰明的。”
“噢,我不可能死的!他們都認(rèn)識你,但是卻不認(rèn)識我。此外,即使我被捕了——”
他停了下來,牛虻抬起頭來,用探詢的目光慢慢地打量著他。馬爾蒂尼的手垂在他的身邊。
“她很可能不像思念你一樣深深地思念我。”他說,聲音平淡無奇。“此外,里瓦雷茲,這是公事。我們得從功利的觀點看待這個事情——對于大多數(shù)人們的最大好處。你的‘最終價值’——這是不是經(jīng)濟學(xué)家的叫法?——比我的要大。我雖然不夠聰明,但是還能看到這一點,盡管我并沒有理由非要特別喜歡你不可。你比我偉大,我并不敢說你比我更好,但是你確有更多的長處,你的死比我的死損失更大。”
從他說話的神情來看,他似乎是在討論股票在交易所的價值。牛虻抬起頭來,好像凍得渾身發(fā)抖。
“你愿讓我等到我的墳?zāi)棺孕袕堥_把我吞下嗎?
假如我必須死,
我會把黑暗當(dāng)作新娘——[引自莎士比亞的喜劇《一報還一報》第三幕第一場。“假如我必須死,我會把黑暗當(dāng)作新娘。”(朱生豪譯文)]
“你瞧,馬爾蒂尼,你我說的都是廢話。”
“你說的當(dāng)然都是廢話。”馬爾蒂尼氣呼呼地說。
“對,可你說的也是廢話?丛诶咸斓姆萆,我們不要去做羅曼蒂克的自我犧牲,就像堂·卡洛斯和波莎侯爵一樣[席勒悲劇《堂·卡洛斯》(DonCarlos)中的兩個主要人物。堂·卡洛斯是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的兒子,因有反政府傾向,被其父拘禁,后來死在獄中。波莎侯爵是堂·卡洛斯的好友,為了營救他而犧牲了自己。]。這可是十九世紀(jì)啊,如果我的任務(wù)就是去死,那么還是讓我去死吧。”
“如果我的任務(wù)就是活著,我想我就得活著。你是一位幸運兒,里瓦雷茲。”
“對。”牛虻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爻姓J(rèn),“我以前一直都很幸運。”
他們默默地吸煙,過了幾分鐘開始談起具體的細節(jié)。當(dāng)瓊瑪上來招呼他們吃飯時,他們倆的臉色或者舉止都沒有露出他們進行了一次不同尋常的談話。吃完飯后,他們坐下來討論計劃,并且作些必要的安排。到了十一點時,馬爾蒂尼起身拿過他的帽子。
“里瓦雷茲,我回家去取我的騎馬斗篷。我看你穿上它就不容易被人認(rèn)出來,不像你這一身輕裝。我還去偵察一下,確定在我們動身時附近沒有暗探。”
“你把我送到關(guān)卡那兒嗎?”
“對,要是有人跟著你,四只眼睛要比兩只眼睛保險。我十二點回來。千萬等我回來再走。我最好還是帶上鑰匙,瓊瑪,這樣就不會因為摁鈴吵醒別人。”
在他常起鑰匙時,她抬起頭來望著他的臉。她明白他找了一個借口,以便讓她單獨和牛虻待上一段時間。
“你我明天再談,”她說,“早晨等我收拾好了以后,我們還有時間。”
“噢,對!很多時間。還有兩三件小事我想問你,里瓦雷茲,但是我們可以在去關(guān)卡時再談。你最好還是讓凱蒂睡覺去,瓊瑪。你們倆盡量輕點。那么我們就十二點時再見。”
他略微點了一下頭,帶著微笑走開。他砰的一聲隨手把門關(guān)上,以便讓鄰居聽到波拉夫人的客人已經(jīng)離去。
瓊瑪走進廚房去和凱蒂互道晚安,然后用托盤端著咖啡走了回來。
“你想躺一會兒嗎?”她說,“后半夜你可沒有時間睡覺。”
“噢,親愛的,不!到了圣·羅倫索,在那些人為我準(zhǔn)備裝束時,我可以去睡覺。”
當(dāng)她在食品櫥前跪下身來時,他突然在她肩膀上方彎下腰來。
“你這兒有些什么?巧克力奶糖和英國太妃糖!怎么,這可是國王才配享用的奢侈品!”
她抬起頭來,對其喜悅的語調(diào)報以淡淡的一笑。
“你喜歡吃甜食嗎?我總是為塞薩雷存上一些。他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,什么糖都愛吃。”
“真、真、真的嗎?呃,你明天一定要為他再弄、弄一些,這些讓我?guī)ё甙。不,讓我把太妃糖裝、裝、裝進我的口袋里,它會安慰我,讓我想起失去的快樂生活。我的、的確希望在我被絞死的那天,他們會給我一點太妃糖吃。”
“噢,還是讓我來找一個紙盒子裝著吧,至少在你把糖放在口袋之前!你會弄得粘乎乎的!要我把巧克力也放進去嗎?”
“不,我想現(xiàn)在就吃,和你一起吃。”
“但是我不喜歡巧克力呀,我想讓你過來,正兒八經(jīng)地坐著。在你或我被殺之前,我們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靜靜地交談,而且——”
“她不喜歡巧克力!”他喃喃地說道。“那我就得獨自放開吃了!這就是斷頭飯,對嗎?今晚你就滿足我的一切怪念頭吧。首先,我想讓你坐在這把安樂椅上,因為你說過我可以躺下來,我就躺在這里舒服一下。”
他躺在她腳邊的地毯上,胳膊肘靠著椅子。他抬頭望著她。
“你的臉色真白!”他說,“這是因為你對生活持著悲觀的態(tài)度,而且不喜歡吃巧克力——”
“你就嚴(yán)肅五分鐘吧!這可是個生與死的問題。”
“嚴(yán)肅兩分鐘也不行,親愛的。不管是生是死都不值得嚴(yán)肅。”
他已經(jīng)抓住了她的雙手,正用指尖撫摸它們。
“別這樣神情莊重,密涅瓦[羅馬神話中的智慧女伸、女戰(zhàn)神,又叫雅典娜。]。再這樣一分鐘,你就會讓我哭出聲,然后你就會后悔的。我真的希望你再次露出微笑,你的笑容總是給人一種意外的喜、喜悅。好了,你別罵我,親愛的!我們還是一起吃著餅干,就像兩個乖孩子一樣,不要為了吃多吃少而吵架——因為明天我們就會死去。”
他從盤子中拿過一塊甜餅,謹(jǐn)慎地比畫成兩半,一絲不茍地從中折斷。
“這是一種圣餐,就像那些道貌岸然之徒在教堂里吃的一樣。‘你們拿著吃,這是我的身體。’而且你知道,我們必須用同一個杯子喝酒——對,這就對了。為了緬懷——”
她放下酒杯。
“別這樣!”她說,幾乎哭出聲來。他抬起頭來,再次握住她的雙手。
“那就別說話!我們就安靜一會兒。當(dāng)我們中間一個人死了,另一個人將會記得這一切。我們將會忘記這個喧鬧而又永恒的世界,我們將會一起離開這個世界,手拉著手。我們將會走進死亡的秘密殿堂,躺在那些罌粟花的中間。噓!我們將會十分安靜。”
他垂下頭來靠在她的膝上,掩住了他的臉。她默不做聲地朝他俯下身去,她的手放在那頭黑發(fā)上。時間就這樣流逝過去了,他們既沒有動也沒有說話。
“親愛的,快到十二點了。”她最終說道。他抬起了頭。
“我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了,馬爾蒂尼很快就會回來;蛟S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。你沒有什么要跟我說嗎?”
他緩慢地站起身來,走到屋子的另一頭。
“我有一件要說,”他開口說道,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楚,“一件事——是要告訴你——”
他停了下來,坐在窗戶旁邊,雙手捂住了臉。
“過了這么長的時間,你總算決定發(fā)點慈悲了。”她輕聲說道。
“我這一生沒有見過多少慈悲,我以為——開始的時候——你不會在乎——”
“你現(xiàn)在不這么想吧。”
她等了一會兒,然后走到屋子的另一頭,站在他的身邊。
“你就把實情告訴我吧。”她小聲說道,“想一想,如果你被殺了,我卻活著——我就得回顧我的一生,但卻永遠也不知道——永遠都不能肯定——”
他抓起她的手,緊緊地握住它們。
“如果我被殺死了——你知道,當(dāng)我去了南美——噢,馬爾蒂尼!”
他猛然嚇了一跳,趕緊打住話頭,并且打開房門。馬爾蒂尼正在門口的墊子上蹭著靴子。
“一分—分鐘也不差,就像平時那樣準(zhǔn)時!你儼然就是一座天文鐘。那就是騎—騎—騎馬斗篷嗎?”
“是,還有兩三樣別的東西。我盡量沒讓它們淋雨,可是外面正在下著傾盆大雨。恐怕你在路上會很不舒服的。”
“噢,那沒關(guān)系。街上沒有暗探吧?”
“沒有,所有的暗探好像都已回去睡覺了。今晚天氣這么糟糕,我想這也不奇怪。瓊瑪,那是咖啡嗎?他在出門之前應(yīng)該吃點熱的東西,否則他會感冒的。”
“咖啡什么也沒加,挺濃的。我去煮些牛奶。”
她走進廚房,拼命咬緊牙齒,并且握緊雙手,不讓自己哭出聲來。當(dāng)她端著牛奶回來時,牛虻已經(jīng)穿上了斗篷,正在系上馬爾蒂尼帶來的長統(tǒng)皮靴。他站著喝下了一杯咖啡,然后拿起了寬邊騎馬帽。
“我看該出發(fā)了,馬爾蒂尼。我們必須先兜上一個圈子,然后再去關(guān)卡,防止發(fā)生萬一。再見,夫人,謝謝你的禮物。那么星期五我在弗利接你,除非出現(xiàn)什么意外。等一等,這—這是地址。”
他從小本子上撕,拿起鉛筆寫了幾個字。
“地址我已有了。”她說,聲音單調(diào)而又平靜。
“有、有了嗎?呃,這也拿著吧。走吧,馬爾蒂尼。噓——噓——噓!別讓門發(fā)出吱吱嘎嘎的響聲!”
他們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梯。當(dāng)臨街的門咔嗒一聲關(guān)上時,她走進屋里,機械地打開他塞進她手里的那張紙條。地址的下面寫著:
在那兒我會把一切告訴你。
(第三部·第一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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