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源:中考網(wǎng)整理 作者:中考網(wǎng)編輯 2017-02-09 19:08:39
大中橋外,頓然空闊,和橋內(nèi)兩岸排著密密的人家的景象大異了。一眼望去,疏疏的林,淡淡的月,襯著蔚藍的天,頗象荒江野渡光景;那邊呢,郁叢叢的,陰森森的,又似乎藏著無邊的黑暗:令人幾乎不信那是繁華的秦淮河了。但是河中眩暈著的燈光,縱橫著的畫舫,悠揚著的笛韻,夾著那吱吱的胡琴聲,終于使我們認識綠如茵陳酒的秦淮水了。此地天裸露著的多些,故覺夜來的獨遲些;從清清的水影里,我們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─—這正是秦淮河的夜。大中橋外,本來還有一座復(fù)成橋,是船夫口中的我們的游跡盡處,或也是秦淮河繁華的盡處了。我的腳曾踏過復(fù)成橋的脊,在十三四歲的時候。但是兩次游秦淮河,卻都不曾見著復(fù)成橋的面;明知總在前途的,卻常覺得有些虛無縹緲?biāo)频。我想,不見倒也好。這時正是盛夏。我們下船后,借著新生的晚涼和河上的微風(fēng),暑氣已漸漸消散;到了此地,豁然開朗,身子頓然輕了─—習(xí)習(xí)的清風(fēng)荏苒在面上,手上,衣上,這便又感到了一縷新涼了。南京的日光,大概沒有杭州猛烈;西湖的夏夜老是熱蓬蓬的,水象沸著一般,秦淮河的水卻盡是這樣冷冷地綠著。任你人影的憧憧,歌聲的擾擾,總象隔著一層薄薄的綠紗面冪似的;它盡是這樣靜靜的,冷冷的綠著。我們出了大中橋,走不上半里路,船夫便將船劃到一旁,停了漿由它宕著。他以為那里正是繁華的極點,再過去就是荒涼了;所以讓我們多多賞鑒一會兒。他自己卻靜靜的蹲著。他是看慣這光景的了,大約只是一個無可無不可。這無可無不可,無論是升的沉的,總之,都比我們高了。
那時河里鬧熱極了;船大半泊著,小半在水上穿梭似的來往。停泊著的都在近市的那一邊,我們的船自然也夾在其中。因為這邊略略的擠,便覺得那邊十分的疏了。在每一只船從那邊過去時,我們能畫出它的輕輕的影和曲曲的波,在我們的心上;這顯著是空,且顯著是靜了。那時處處都是歌聲和凄厲的胡琴聲,圓潤的喉嚨,確乎是很少的。但那生澀的,尖脆的調(diào)子能使人有少年的,粗率不拘的感覺,也正可快我們的意。況且多少隔開些兒聽著,因為想象與渴慕的做美,總覺更有滋味;而競發(fā)的喧囂,抑揚的不齊,遠近的雜沓,和樂器的嘈嘈切切,合成另一意味的諧音,也使我們無所適從,如隨著大風(fēng)而走,這實在因為我們的心枯澀久了,變?yōu)榇嗳;故偶然潤澤一下,便瘋狂似的不能自主了。但秦淮河確也膩人。即如船里的人面,無論是和我們一堆兒泊著的,無論是從我們眼前過去的,總是模模糊糊的,甚至渺渺茫茫的;任你張圓了眼睛,揩凈了眥垢,也是枉然。這真夠人想呢。在我們停泊的地方,燈光原是紛然的;不過這些燈光都是黃而有暈的。黃已經(jīng)不能明了,再加上了暈,便更不成了。燈愈多,暈就愈甚;在繁星般的黃的交錯里,秦淮河仿佛籠上了一團光霧。光芒與霧氣騰騰的暈著,什么都只剩了輪廓了;所以人面的詳細的曲線,便消失于我們的眼底了。但燈光究竟奪不了那邊的月色;燈光是渾的,月色是清的。在渾沌的燈光里,滲入一派清輝,卻真是奇跡!那晚月兒已瘦削了兩三分。她晚妝才罷,盈盈的上了柳梢頭。天是藍得可愛,仿佛一汪水似的;月兒便更出落得精神了。岸上原有三株兩株的垂楊樹,淡淡的影子,在水里搖曳著。它們那柔細的枝條浴著月光,就象一支支美人的臂膊,交互的纏著,挽著;又象是月兒披著的發(fā)。而月兒偶爾也從它們的交叉處偷偷窺看我們,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樣子。岸上另有幾株不知名的老樹,光光的立著;在月光里照起來,卻又儼然是精神矍鑠的老人。遠處─—快到天際線了,才有一兩片白云,亮得現(xiàn)出異彩,象是美麗的貝殼一般。白云下便是黑黑的一帶輪廓;是一條隨意畫的不規(guī)則的曲線。這一段光景,和河中的風(fēng)味大異了。但燈與月竟能并存著,交融著,使月成了纏綿的月,燈射著渺渺的靈輝,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,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們了。
這時卻遇著了難解的糾紛。秦淮河上原有一種歌妓,是以歌為業(yè)的。從前都在茶舫上,唱些大曲之類。每日午后一時起,什么時候止,卻忘記了。晚上照樣也有一回,也在黃暈的燈光里。我從前過南京時,曾隨著朋友去聽過兩次。因為茶舫里的人臉太多了,覺得不大適意,終于聽不出所以然。前年聽說歌妓被取締了,不知怎的,頗涉想了幾次─—卻想不出什么。這次到南京,先到茶舫上去看看,覺得頗是寂寥,令我無端的悵悵了。不料她們卻仍在秦淮河里掙扎著,不料她們竟會糾纏到我們,我于是很張皇了,她們也乘著“七板子”,她們總是坐在艙前的。艙前點著石油汽燈,光亮眩人眼目:坐在下面的,自然是纖毫畢見了─—引誘客人們的力量,也便在此了。艙里躲著樂工等人,映著汽燈的余輝蠕動著;他們是永遠不被注意的。每船的歌妓大約都是二人;天色一黑,她們的船就在大中橋外往來不息的兜生意。無論行著的船,泊著的船,都是要來兜攬的。這都是我后來推想出來的。那晚不知怎樣,忽然輪著我們的船了。我們的船好好的停著,一只歌舫劃向我們來了;漸漸和我們的船并著了。爍爍的燈光逼得我們皺起了眉頭;我們的風(fēng)塵色全給它托出來了,這使我[足叔][足昔]不安了。那時一個伙計跨過船來,拿著攤開的歌折,就近塞向我的手里,“點幾出吧!”他跨過來的時候,我們船上似乎有許多眼光跟著。同時相近的別的船上也似乎有許多眼睛炯炯的向我們船上看著。我真窘了!我也裝出大方的樣子,向歌妓們瞥了一眼,但究竟是不成的!我勉強將那歌折翻了一翻,卻不曾看清了幾個字;便趕緊遞還那伙計,一面不好意思地說:“不要。我們……不要。”他便塞給平伯,平伯掉轉(zhuǎn)頭去,搖手說:“不要。”那人還膩著不走。平伯又回過臉來,搖著頭道,“不要!”于是那人重到我處。我窘著再拒絕了他。他這才有所不屑似的走了。我的心立刻放下,如釋了重負一般。我們就開始自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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